反思两个主题:“批判”与“启蒙”
一切“创新”皆源于对于现实存在的各种现象的“不满足”。将这种“不满足”上升到理论层面,则是德国新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具有内在主旨性的思想内容。可以说,德国新马克思主义继承了路德“新教改革”的“宗教批判”以及康德以来德国古典哲学的“哲学批判”传统,并将这一传统与马克思的批判辩证法紧密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具有特定形态的德国新马克思主义“思想类型”。
在思想史上,启蒙用“理性知识”替代了各种“想象可能”,消除了神话、神学、君权、迷信、泛灵论等对于“人”的天然宰制,确实起着振聋发聩的解放人类的作用。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和资本主义发展的事实,却彻底摧毁了“启蒙”。当“启蒙”成为世界完善图像的唯一象征和主要表达时,启蒙必然走向自身的反面。
但是,“反启蒙”并不是“摧毁希望”,而是寻找“新希望”。阿多诺、本雅明、布洛赫、马尔库塞等皆清楚地看到发现现代性绝望后的“新希望”。本雅明则直接把历史看作一种“历史神学”,希望通过“历史神学”的重新解读,在“历史”中寻找和确立一种能为拯救社会而发挥作用的力量,以此来救赎“时代”。因此,只有充分了解犹太教和《旧约》的思想背景,才有可能深入了解作为犹太人传统继承者和发扬者的马克思、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本雅明、布洛赫等思想中所浸透出的“神学救赎”特点。
就时代的现实性和批判性而言,德国新马克思主义不满足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经济哲学和历史哲学的“经典”分析,而是将“整个人类的全部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为对象,解析资本时代的新变化、新特征和新诉求。
如果把德国新马克思主义放在整个德国思想界的背景下,可以发现,整个德国当下的思想界,其主流或者活跃的多数人物,无疑是基督教徒(新教徒)或犹太教徒。对德意志国家和民族精神、社会生活产生巨大影响的“新教改革”,则具有超出宗教和信仰的深远影响。在德国普遍流行的话语体系中,区分政治和政策、政治观点和党派观点,成为一种基本的判断惯式。根据德国的历史经验,一个哲学家应该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但是不应该为此失去自己的独立性,也不应该让政策取代自己的政治观点。
德国思想创新的参与者
德国新马克思主义一直是德国思想创新、交锋的重要参与者和活动主角。20世纪60年代,在波普尔和阿多诺之间发生了一场持续十年之久的有关“实证论”的争论,在达伦道夫和阿多诺之间发生了有关“晚期资本主义”的逻辑问题的讨论,在帕森斯和马尔库塞之间产生了是否遵循韦伯的“价值中立”的问题,等等。
其中,由于哈贝马斯的学术贯穿哲学、社会学、法学、语言学等领域,其思想一直与德国乃至整个世界的思想界发生直接的交锋。在其与解释学大师伽达默尔、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社会系统论的代表卢曼、新实用主义者罗蒂之间,皆发生着激烈的思想冲撞,这成为德国乃至整个世界思想繁荣和活力的重要因素。按照哈贝马斯自己的说法,他将自己视为欧洲启蒙主义运动的继承人,向世人宣称“马克思主义没有过时”、“我仍然是马克思主义者”。但是,这种“宣称”本身具有解构意义,因为他在根本上与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所揭示的马克思思想,有着重大的差别。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随着世俗与宗教冲突的日益严峻,宗教问题越来越进入前台,成为德国新马克思主义,特别是哈贝马斯在新的历史时期关注的重点之一。2004 年,哈贝马斯与教皇(本笃16世)拉辛格 ( Joseph Ratzinger),分别代表世俗学界和神圣学界,面对面地就“启蒙和宗教”展开对话交锋,引起宗教界和学术界的广泛兴趣。哈贝马斯强调,达成现代理性的自我理解,必须要对宗教意识做出澄清。在这里,和解与宽容,而非批判和革命,显然成为最突出的关键词。
德国思想创新的建构者
马克思主义本身强调宏大的思想叙事主题,反思“人类性”的“大时代问题”,而不是“少数人”的“小时代问题”。从时代主题和时代精神的转换看,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思想界,一直都在对德国历史和人性秉持着一种惯有的批判态度。显然,德国的新马克思主义在其中起着中流砥柱的作用。随着时光的流逝,重拾生活的温情与希望,重新对批判进行评价,不再将大众文化、文化工业视为“市民逃避现实自我”的标志,相反,使其成为鼓舞生活信心、沟通心灵的途径;也就是说,发挥思想的积极建构功能,进一步实现其与现实社会宽容、妥协、和解与相互承认,成为德国新马克思主义以及整个德国思想界的一个重要发展趋势。
正如欧洲马克思主义奠基者卢卡奇所说的那样,如果离开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指导和创新,“任何希望和出路都或多或少的带有海市蜃楼的空想性质”。通过德国新马克思主义的简单梳理,我们可以发现,德国新马克思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德国思想界创新的一个风向标,把握了德国新马克思主义,可以从根本上把握德国思想创新流变的关键领域。德国新马克思主义从注重社会批判转向注重艺术、美学、宗教、感性等领域。这种转向具有深刻的社会和思想背景,既与欧盟的历史和发展现实有关,也与整个世界的未来发展有关。这里包含着介于悲观和乐观、绝望和失望、理想和现实、隐匿和显现之间的重新调整。正像马克思所预言的那样,德国人首先是“思想革命”、“解放大脑”,然后才可能实现对于整个欧洲大陆思想的推动。面对规范而死板的社会结构,如何实现积极的社会发展?积极面对依然处于冷战思维羁绊、民粹主义抬头的欧洲,既立足于德国,同时也立足于世界,既包含了对历史的反思,也有对于德意志民族精神的反省与渴盼。这是德国新马克思主义实现时代创新的重要思想任务,也是衡量德国创新能力强弱的重要内容。
(作者单位: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